在印度流浪的日子,每天要往那裏去、吃什麼、住在哪裡,全憑當天的「感覺」。這感覺來自多年來往來印度、在我心中或許也在許多人心中,儼然成為「台印交流大使」義務帶隊的出家師父-法竺師。我觀察法竺師會默默地評估交通、天候狀況、司機錫克爸爸與其助手對路況的熟悉程度,以及法竺師出入印度廿五年來的經驗,決定今天落腳處。
沒有五星級飯店、沒有到此一遊的緊湊行程、沒有詳細計畫卻非常道地的行程,我與五位出家師父同行,不是跟團、嚴格來說也不算是背包客,純粹是在瑜伽學校過了太愉快的一個月,看到師父來瑜伽學校訪友,便自己舉手說也要跟著朝聖,在我的想像中:『朝聖』,就是去聖地嘛,聖地一定是高雅美觀的地方,萬萬沒想到我踏上的旅程,跟我所想像的朝聖,完全不同,在印度的『聖地』,幾乎沒有隨著時代進步或是被觀光需要而成為燈光美、氣氛佳、窗明几淨的地方,而是『幾乎』保留在佛陀時代的生活方式與環境。
五位出家師父帶著一個長髮ㄉㄞ著墨鏡的女子同行,畫面有點突兀,我沒有皈依、沒有受戒、心經不會背、金剛經只有偶爾翻翻,興致勃勃地參加了五位出家師父們準備了好久的自助旅行,點點滴滴行程,期待與現實之間,滿是衝擊。
例如:住在寺廟打尖,肯定沒有吹風機,而熱愛洗頭的我,竟然在印度練就了洗頭之後不吹立刻去睡覺也不感冒的本事(怪的是,在台北,只要試一次,一定感冒);第一次旅行時會在車上定時聽到師父就在身邊誦經(早課、晚課,每天兩次);遇到穿梭車陣中,司機緊急煞車,沒有人受驚尖叫、生氣責備,只有一聲聲的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實在是一趟非常有意思、充滿驚喜的旅行。
這天是第三天,我們住在日本廟,疲倦的旅人聚在餐廳,簡單打了招呼,有一搭沒一搭的。每次都是這樣,明明很想講話,就是體力不支、精神不繼,知道沉默不愛說話會錯過許多故事,但心裡想的身體不一定會乖乖的做,知行無法合一啊...。
洛桑此時出現在我的眼前,一張稚氣的臉龐,卻帶著深深的憂鬱。我們簡短聊了幾句,諸如你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他淡淡的說:我從西藏來,花了廿天翻過喜瑪拉雅山,來到印度念大學,以後還是要回到西藏。
為什麼還要回西藏?好不容易才逃來到這裡?我傻傻地望著他問。
洛桑的回答簡單、明瞭,一點都不像那稚氣的臉龐會說的話,成熟的神態,讓我慚愧;聯想起居住在寶島台灣的人們,大多數人都在溫暖的家庭中、沒有恐懼的社會中成長,洛桑的成熟穩重,讓我自慚形穢,我真的不誇張,問了話之後,看到洛桑眼神的那一刻我巴不得鑽到桌下去。我是不是說了何不食肉糜之類的話?
帶著淺淺微笑的洛桑是這樣回答的:我現在印度上大學,也在準備IELTS,要到國外留學,也許是去英國學習商業;希望也到中國,也許是上海這樣的地方磨練一下。然後,回到家鄉去,在家鄉服務、讓家鄉的人有機會過好生活。
洛桑的語氣穩重、眼神堅定,一點都不像是一個十八歲的男孩子。至少不像我在台灣所知道的十八歲男生的模樣。
我發現洛桑在陳述這樣的事情時,是帶著淡淡微笑的。
眼前這位小朋友,深刻地思考著家鄉未來、他怎會有如此穩重的思緒?台灣與西藏的處境十分相似,但我從未在台灣小孩的眼中看到這份憂國憂民,洛桑是經歷了什麼樣的身心磨練,才有如此深刻的思維?
我還在迷惑地思維時,寺廟的人員在餐桌上擺上一盤杏桃,溫潤酸甜的滋味,我一顆接著一顆嚐著。
洛桑指著身旁的喇嘛說:這是他家鄉的水果,兩人以藏文交談,微微笑著品嚐著,家鄉的味道,他們口中的杏桃好像比我的更香、更甜、更多滋味。
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啊,翻山越嶺體力耗損、五千公尺以上空氣稀薄、沿路還要躲避武警盤查,我單純地的想像就難關重重了,他怎麼還能帶著微笑淺淺地描述、把這旅程簡化到一語帶過?
攀登過幾次台灣百岳,我最多也只敢嚐試過在山上待上三天,洛桑在翻越喜瑪拉雅山區的那廿天是怎麼度過的?我們登山裝備齊全,背包大約有十三公斤左右,洛桑也跟我們一樣備妥帳棚、睡袋、汽化爐、糧食等等嗎?若負重逃亡,怎麼俐落行動?沒有這些裝備,他是如何抵禦寒冷的高山氣候?如何度過廿天的逃亡?他有Gore-Tex外套跟登山鞋嗎?
到了印度的洛桑 |
在他的輕鬆應對中,很多傻問題反而我不敢再開口問了,但是心中悄悄地佩服著。
回到台灣之後,我跟洛桑通信,請他寫封信給我,我想把這個可愛有深度的小男孩介紹給台灣朋友,他開心地答應,但說得等他把爺爺奶奶安頓好,因為高齡的爺爺奶奶要到印度菩提迦耶來聽達賴喇嘛說「時輪金剛」法會,這是一個很難得的機會,自從他逃到印度之後,第一次有機會跟家人見面。
爺爺奶奶可以從中國「申請」到印度來聽達賴喇嘛說法?很明顯的,我又問了笨問題。
可能是因為他們年紀大了,所以特別通融吧。洛桑笑著回答我。
期待著洛桑的來信,我複習著九月才從西藏帶回來的空氣,心裡浮起一個問題:到底什麼才是幸福?台灣人安居小島幸福嗎、藏胞為了爭取自由的凝結與向心力,似乎也是一種幸福?
爺爺奶奶可以從中國「申請」到印度來聽達賴喇嘛說法?很明顯的,我又問了笨問題。
可能是因為他們年紀大了,所以特別通融吧。洛桑笑著回答我。
期待著洛桑的來信,我複習著九月才從西藏帶回來的空氣,心裡浮起一個問題:到底什麼才是幸福?台灣人安居小島幸福嗎、藏胞為了爭取自由的凝結與向心力,似乎也是一種幸福?
註:未免造成洛桑不必要的困擾,文章已經稍作修改,洛桑亦非小男孩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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