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11日 星期六

【每日一印度】:扎西德勒,洛桑!(下)

寫在前面:


萬萬沒想到印度日本廟餐廳裡匆匆一瞥的短暫緣份,能夠讓可愛又成熟的西藏小男孩與台灣姐姐的傻問題有了一來一往的聯繫。


在書信往返、理解洛桑這樣一個西藏小男生的人生故事時,我越發現自己不具備改寫、轉譯洛桑心路歷程的能力。




因此,以下文章採取第一人稱呈現,希望讓台灣的朋友能夠親自感受西藏小男生超齡的憂慮及對家鄉西藏的情感。


我覺得洛桑的文字真摯感人、很希望跟大家分享這份遠方的友誼,我們應該更關心西藏的處境、反思台灣,為了自己及國家準備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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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台灣姐姐的三封信: (1)為快樂而活, 每分每秒》


Wendy,扎西德勒,最近过的如何?

我两天前从尼泊尔回到了德里,我的老爷爷奶奶也回到了西藏,我从尼泊尔离开的前天。
这一次跟老人家一起的旅行总算结束了。

我们花了不少的功夫哦,尤其是在 Buddha Gaya 我們的老人家真的有些受苦了。


我从博客里读过你的旅行感想,写的真精彩。
我只是没有像你那么文才而已,不然我可以写比你更精彩的感想:)

开玩笑而已别把它当真,包括我在内我们全家都幽默和喜欢开玩笑,每当家庭聚会时满屋子都是笑声。
我会很感激你写一些关于我的。

说的没错,当时我从西藏逃亡的路途中遇到的困难确实难以想象,但说实话对我而言,别说现在、连当天早上在路途中经历的困难,到了晚上就记不清楚了。


也许这跟我对快乐看的非常重视有关,小时候因为不懂真正快乐而认为有好吃好穿就是快乐,但后来明白所谓快了并不如此,真正的快乐是隐形的,它只存在每个有感受动物的最心底下。

快乐给与动物生命力,包括人以内的动物都意识到快乐的本性时世界自然会有和谐。

如果没有快乐天地万物就不会生存到今天,因为我们对快乐的觉悟有上升,所以我们的智慧上出生了关爱他人的美好心思。


有个美国总统曾经说过没有任何国家能够建立,如果他们的语言里没有God这个词汇,我想God 这个字应该是Happiness.


当然我是为快乐而活的,但我相信快乐并不在遥远,它随时在跟着我,所以为了能够拥有永恒的快乐,我尽量把每一天甚至每份每秒、都快乐而过。


你在问我将来的理想,我想告诉你我现在的命运是紧紧连结在我的民族和故乡。

当很多差不多比我年纪相同的人为拯救我们民族和文化、生态环境而牺牲(包括自焚)时,我看待自己的生命早就跟着他们而失去,现在剩下的只是个人体而已,所以没有足够的精力去考虑自己的将来。




写到这儿为止,
我期待看到你为我而写的文章。

洛桑201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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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桑,新年快樂!
現在正好是中國農曆新年期間,到初五之前都是年味濃厚:)

記得那天在日本廟用餐時,坐在我身邊的那位阿尼:法竺師嗎?她參加了 Buddha Gaya的法會,法會結束才剛回來,她告訴我法會期間人山人海,許多人連基本的飲食及上洗手間都很困難,不過依舊是廿萬人紛紛湧進菩提迦耶這個小鎮,可見虔誠信仰真的可以克服許多表面的生理需求或瑣碎小事。


我很高興收到你的回覆,看得出你心裡面懂很多道理、非常珍貴的對家鄉熱情,也許西藏跟台灣有很類似的處境,因此那天見到你時,我有一股很強烈的親切感,不過我們這裡的年輕人大多比較逸樂、生活比較多物質需求,也就讓我對你所說的話更加感動。

我非常喜歡收到你的信,讓我可以從小島的居安思維轉換到不同的處境與視角,更希望透過我的一篇文章,可以讓更多的網友分享你的故事

Wendy 201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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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台灣姐姐的三封信: (2)我們是一家人, 愛和平也關愛生命》


扎西德勒 Wendy
很高兴又一次受到你的信。

其实那一天我也对你们感到亲切感,而且在中文里对话时,这亲切感变得更加强烈。

其实这种感受不止我们彼此有过,据我所知,同样很多我身边的藏人,尤其是生涯在流亡和交往过很多不同民族的藏人当中也有过对华人的自然亲切感。

我相信尊者达赖喇嘛也因为感受过这亲切感,而不断地给藏人们提醒跟华人建立友情。

我相信这不只是跟处境有关,而直接链接到数几千年里两民族对生命和价值的共同观点。

两民族样样是勤劳而有智慧,而且热爱和平,热爱劳动和关爱生命的民族。



我相信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骚扰俩民族之间的友情。


我想向你们台湾的华人们请求为伸张我们的友情远与长流而做出贡献。


那天我没给你写信之前,我从新闻里看到好几名藏人抗议者,被中共警察用火气来镇压,许多人中枪而受了严重伤,包括一名死者。


因为一时感到冲动和痛苦而没给你提起我将来的理想。

其实我对未来充满信心和希望,我在准备考IELTS test,希望能够得到海外留学的机会。


祝你快乐


洛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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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洛桑:
我正在構思如何呈現你的故事,我想是因為你的故事太精采以至於我還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畢竟台灣這數十年的生活經驗是安逸的、讓我們這一輩的人沒有經驗體會西藏人所遭遇的點點滴滴,用字遣詞好像很不到位。




又:想到關於安全性的問題,問問你:是否不要文章寫得太清楚、太具體,以免讓你的身分曝光、人身安全受到威脅?

Wendy 20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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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台灣姐姐的三封信: (3)致親愛的,藏族朋友》


你好Wendy 
很高兴受到你的信,尤其是我感激这浪漫的开头(亲爱的),上个月通过奶奶受到弟弟和妹妹给我寄的信,但开头不是如此,所以当时感到有些说不出的失望。 


这三个字使我回忆初中时代小女朋友给我的情书。


我记得那时我保管这封信大概一年的时间,爸妈发现了几次,但他们不懂汉字所以沒发现任何骚扰。 哈哈哈。


我感激你的好意,这感受真的很难受,写写自己的亲历都要怕会有危险;感觉好像自己是个特务似的。

但对于藏人们特别是藏内的人们来说不像世界上的很多人们,他们在生活中的每一个举动都要考虑安全问题、害怕会受到政治上的指责,不管你在国内的哪一个领土,没有男女,性别,年龄,社会地位的分别这是藏人们共同的苦命。

当然原因有种种,但最主要我相信是大数量的藏人们对自己特有的佛理还未有足够的领悟,所以几辈子的世代都承受着这痛苦。

我想其实不明确的政治指责,就是西藏问题从一个区域的文化问题、展开到国内民族问题、再展开到当今国际社会政治问题的最主要原因。这问题转化为政治化时,人们的痛苦不但不能简单的解决,而成了更复杂和更难以解除,而且最难受的是这给别人提供不少不应该的利益。

请原谅我每次说的那些大话,我知道自己是个地下虫子,没资格谈世界,但近期的时间里越来越多的藏人自焚和牺牲在中共的武器下时,我不能闭眼,他们的年龄,语言,思维,需求,信仰,祖父各个方面都比我没差别。

最近每当我听到藏人牺牲的事件时想起毛主席曾经说的一句话:“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我想要是你喜欢就可以写具体,但我希望你暂时别提起我的名字,我不是在怕自己会有危险,我上次说过现在的我看待自己一个死者,但我怕会给身在镇压下的亲属们带来困难,特别是我的爷爷奶奶和妈妈他们,就因为上个月参加尊着达赖喇嘛的讲经,而一回到了西藏,他们的护照被警察没收和关押在看守所里,还在受所谓的爱国主义教育的进程中。

我在期待看读你对我的感想。
祝你开心愉快,
谢谢!

洛桑 201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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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洛桑每次收到你的信,我都覺得踏進了一個很不同的世界。


我很樂意跟你分享我對藏人以及對你的親切感,這三個字能夠讓你感到開心,還憶起純純的愛情,也是我沒有預期到的,這樣也挺好的,讓我們又更熟悉一點^__^





我很高興你告訴我應該注意的部份,安全性的問題我會留意。


你的世界的確有複雜的歷史脈絡,保護家人是應該的!希望你好好念書,更希望我在台灣的生活可以提供你一點點對自由世界的期待。




聽了你的描述,這個故事越來越難寫了,你的意志力以及魄力,超出我的想像啊!
生長在台灣,很難描述藏人的心情,後面的文章,我會以第一人稱來呈現你的故事,非常謝謝你願意跟我分享

Wendy 201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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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2月10日 星期五

【每日一印度】:扎西德勒,洛桑!(上)



在印度流浪的日子,每天要往那裏去、吃什麼、住在哪裡,全憑當天的「感覺」。這感覺來自多年來往來印度、在我心中或許也在許多人心中,儼然成為「台印交流大使」義務帶隊的出家師父-法竺師。我觀察法竺師會默默地評估交通、天候狀況、司機錫克爸爸與其助手對路況的熟悉程度,以及法竺師出入印度廿五年來的經驗,決定今天落腳處。


沒有五星級飯店、沒有到此一遊的緊湊行程、沒有詳細計畫卻非常道地的行程,我與五位出家師父同行,不是跟團、嚴格來說也不算是背包客,純粹是在瑜伽學校過了太愉快的一個月,看到師父來瑜伽學校訪友,便自己舉手說也要跟著朝聖,在我的想像中:『朝聖』,就是去聖地嘛,聖地一定是高雅美觀的地方,萬萬沒想到我踏上的旅程,跟我所想像的朝聖,完全不同,在印度的『聖地』,幾乎沒有隨著時代進步或是被觀光需要而成為燈光美、氣氛佳、窗明几淨的地方,而是『幾乎』保留在佛陀時代的生活方式與環境。

五位出家師父帶著一個長髮ㄉㄞ著墨鏡的女子同行,畫面有點突兀,我沒有皈依、沒有受戒、心經不會背、金剛經只有偶爾翻翻,興致勃勃地參加了五位出家師父們準備了好久的自助旅行,點點滴滴行程,期待與現實之間,滿是衝擊。






五位出家人、一個俗家人,六個人、一台車,每天都有
新鮮事。


例如:住在寺廟打尖,肯定沒有吹風機,而熱愛洗頭的我,竟然在印度練就了洗頭之後不吹立刻去睡覺也不感冒的本事(怪的是,在台北,只要試一次,一定感冒);第一次旅行時會在車上定時聽到師父就在身邊誦經(早課、晚課,每天兩次);遇到穿梭車陣中,司機緊急煞車,沒有人受驚尖叫、生氣責備,只有一聲聲的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實在是一趟非常有意思、充滿驚喜的旅行。



這天是第三天,我們住在日本廟,疲倦的旅人聚在餐廳,簡單打了招呼,有一搭沒一搭的。每次都是這樣,明明很想講話,就是體力不支、精神不繼,知道沉默不愛說話會錯過許多故事,但心裡想的身體不一定會乖乖的做,知行無法合一啊...。

洛桑此時出現在我的眼前,一張稚氣的臉龐,卻帶著深深的憂鬱。我們簡短聊了幾句,諸如你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他淡淡的說:我從西藏來,花了廿天翻過喜瑪拉雅山,來到印度念大學,以後還是要回到西藏。

為什麼還要回西藏?好不容易才逃來到這裡?我傻傻地望著他問。

洛桑的回答簡單、明瞭,一點都不像那稚氣的臉龐會說的話,成熟的神態,讓我慚愧;聯想起居住在寶島台灣的人們,大多數人都在溫暖的家庭中、沒有恐懼的社會中成長,洛桑的成熟穩重,讓我自慚形穢,我真的不誇張,問了話之後,看到洛桑眼神的那一刻我巴不得鑽到桌下去。我是不是說了何不食肉糜之類的話?

帶著淺淺微笑的洛桑是這樣回答的:我現在印度上大學,也在準備IELTS,要到國外留學,也許是去英國學習商業;希望也到中國,也許是上海這樣的地方磨練一下。然後,回到家鄉去,在家鄉服務、讓家鄉的人有機會過好生活。

洛桑的語氣穩重、眼神堅定,一點都不像是一個十八歲的男孩子。至少不像我在台灣所知道的十八歲男生的模樣。

我發現洛桑在陳述這樣的事情時,是帶著淡淡微笑的。

眼前這位小朋友,深刻地思考著家鄉未來、他怎會有如此穩重的思緒?台灣與西藏的處境十分相似,但我從未在台灣小孩的眼中看到這份憂國憂民,洛桑是經歷了什麼樣的身心磨練,才有如此深刻的思維?  



我還在迷惑地思維時,寺廟的人員在餐桌上擺上一盤杏桃,溫潤酸甜的滋味,我一顆接著一顆嚐著。

洛桑指著身旁的喇嘛說:這是他家鄉的水果,兩人以藏文交談,微微笑著品嚐著,家鄉的味道,他們口中的杏桃好像比我的更香、更甜、更多滋味。






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啊,翻山越嶺體力耗損、五千公尺以上空氣稀薄、沿路還要躲避武警盤查,我單純地的想像就難關重重了,他怎麼還能帶著微笑淺淺地描述、把這旅程簡化到一語帶過?





攀登過幾次台灣百岳,我最多也只敢嚐試過在山上待上三天,洛桑在翻越喜瑪拉雅山區的那廿天是怎麼度過的?我們登山裝備齊全,背包大約有十三公斤左右,洛桑也跟我們一樣備妥帳棚、睡袋、汽化爐、糧食等等嗎?若負重逃亡,怎麼俐落行動?沒有這些裝備,他是如何抵禦寒冷的高山氣候?如何度過廿天的逃亡?他有Gore-Tex外套跟登山鞋嗎?

到了印度的洛桑

在他的輕鬆應對中,很多傻問題反而我不敢再開口問了,但是心中悄悄地佩服著。


回到台灣之後,我跟洛桑通信,請他寫封信給我,我想把這個可愛有深度的小男孩介紹給台灣朋友,他開心地答應,但說得等他把爺爺奶奶安頓好,因為高齡的爺爺奶奶要到印度菩提迦耶來聽達賴喇嘛說「時輪金剛」法會,這是一個很難得的機會,自從他逃到印度之後,第一次有機會跟家人見面。

爺爺奶奶可以從中國「申請」到印度來聽達賴喇嘛說法?很明顯的,我又問了笨問題。

可能是因為他們年紀大了,所以特別通融吧。洛桑笑著回答我。


期待著洛桑的來信,我複習著九月才從西藏帶回來的空氣,心裡浮起一個問題:到底什麼才是幸福?台灣人安居小島幸福嗎、藏胞為了爭取自由的凝結與向心力,似乎也是一種幸福?




註:未免造成洛桑不必要的困擾,文章已經稍作修改,洛桑亦非小男孩真名。